林澈張口結舌好段時間，終於意識到自己和方棠想的不是同一件事。

他撓了撓頭, 把手裏東西放進購物車。

剛想說點什麽, 沒想到目光無意掃到兩個人, 頓時和她對個眼色。

“棠棠, 你看, 江簡和你同桌。”

方棠回過頭。

果然看見那兩個人站在不遠處。

他們應該沒註意到這邊，正討論著手上的一袋糖果。

章雨琳的高馬尾放低不少，看起來更加柔和。

只有聲音還帶著若有似無的矜持。

“你很喜歡咖啡糖吧，我每次在學校超市遇見你, 都在買咖啡。”

江簡一只手背在身後，紳士的模樣。

對她微笑著點頭。

“那我們就買這個。”

章雨琳說。

她順手把東西放好, 推車繼續往前。

江簡睫毛略略一垂。

似乎提著的一口氣松散一下，重新跟上去。

方棠和身邊的男生互相看了一眼。

“他們是不是怪怪的？”

林澈想了想，笑起來，溫柔地揉揉她腦袋。

“別操心，他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
說著再瞧瞧他們離開的方向。

“大概不太熟, 還沒能相處到那麽自然的程度。畢竟, 又不像我們, 從小一起長大。”

“是嗎？”

“總之你就別操心了。”

林澈收回手, 燦爛一笑，很有精神地繼續去選下一袋零食。

方棠站了兩秒，也推著購物車跟在他身邊。

***

期末考試的成績，由學生自己打電話到學校查詢。

方棠打給李老師。

對面一聽到她聲音，就爆發出一陣愉快的笑意。

頗有種把她當成得意門生的驕傲感。

他不住感嘆。

“方棠這次考得不錯, 為校爭光、為校爭光了。”

緊接著告訴她，她總分646分。

在年級上排名83，在班級裏排名第6。

她名字成功進入紅榜。

又因為本學期進步巨大，還被登記在了進步榜上。

李老師實在是過於開心。

方棠雲裏霧裏地掛了電話之後，李老師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忘記告訴她了。

一時傻眼。

不待回撥，下一通查詢電話又打了過來。

方棠覺得她遠不如考了689的林澈同學。

“為校爭光”這四個字，她受之有愧。

不過不管怎麽說——

一學期進步一百分，還是讓缺失了重要信息的方棠同學非常高興。

春節越來越近，走家串戶的親戚越來越多。

每來一個人，老方就不經意間興致勃勃地透露。

“我家棠棠這次沒考太好。他們一個年級2000多個人，她才考年級前一百。”

別人肯定會勸：“博喻英中年級前一百，已經是特別好的成績了，我們孩子望都望不來。”

老方眼裏眉梢都是喜氣，擺著手呵呵直笑。

“哪裏哪裏。”

親戚們也跟著呵呵。

表情各自不一。

當然，這堆親戚裏包括了方棠遠房的堂姑。

林澈準備敲臥室門的時候，方棠正和堂姑家剛上小學的小妹妹玩得開心。

小小小姑娘聲音稚嫩，念了一句咒語，林澈沒聽太清楚。

不過後面方棠那可愛的聲音倒是很清晰。

——是《哈利波特》裏面的懸浮咒。

她們各自說了一長串。

似乎是在比誰的咒語記得更多。

小姑娘當然比不上老江湖方棠。

輸得狠了，就不樂意了。

到最後索性撅著嘴嚷嚷。

“不比了不比了，我們來比誰的魔杖更厲害！”

“好呀。”

方棠親切地答應。

小姑娘大聲炫耀：“我的魔杖裏面是獨角獸的毛！”

方棠毫不含糊：“我的是鳳凰尾羽。”

說完，慢悠悠補充：“內芯是鳳凰尾羽，材質是常青藤木，十英寸，極具韌性。”

居然多了這麽這麽一長串！

小姑娘驚得說不出話來，磕磕巴巴編了好久——顯然，剛剛念小學的小女孩，不知道有什麽名字聽起來很酷的樹木，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信息更加完全。

她們的戰爭沒有結果。

林澈笑了笑，收回準備敲門的手。

“怎麽走了？”

童阿姨在後面驚訝地問。

林澈轉身，對她笑出一排小白牙。

模樣乖巧。

“沒什麽，我一會兒給棠棠發個短信就行了。”

“發什麽短信呀，就上下樓，還浪費這個錢。”

童阿姨說。

“你要給她說什麽？我幫你轉告。”

林澈想了想。

“行，那麻煩童阿姨了。”

他站得筆直，從善如流。

“明天我要去表弟家過年，回不來，就麻煩您給棠棠說聲，晚上十一點，我在大佛寺門口等她。”

“好。我一定給她說。”

“謝謝童阿姨！”

林澈討人喜歡，嘴巴甜不要錢。

“對了，祝您和方叔新年快樂，身體健康。”

收到祝福誰都高興。

童阿姨點著頭，喜笑顏開地回了幾句客套話。

方棠和小表妹的戰爭好不容易結束。

對方雖然是個小孩子，但她一點都沒有留情。

結果就是，小表妹非但沒有把她當成敵人——

反而把她當成了值得尊敬的巫師前輩。

小小姑娘眼睛亮閃閃。

“棠姐姐，你為什麽沒去霍格沃茨讀書呀？”

嗯？

方棠挑挑眉，為這個稚氣的問題啼笑皆非。

她視線轉向窗外，思索答案。

天空灰藍，對面居民樓的陽臺上晃晃悠悠掛著工人服。

以前只有工人服。

後來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小朋友的衣服——漸漸的、漸漸地長大。

想到這些，她就有些恍惚。

小學第一次和林澈提到媽媽和外婆的方棠，還是家裏年紀最小的一個孩子。

可後來，同樣不知道什麽時候，漸漸有了表妹和表弟。

說不定，還有了個親弟弟。

去年年底，小表姐方瑩準備結婚了。

不靠譜的宋景晗也走上了職場。

流年流年，一年又一年。

“棠姐姐？”

方棠回過神，脫口而出。

“因為姐姐長大了呀。”

“長大了就不能進霍格沃茨了嗎？”

小姑娘瞪大眼睛。

方棠這才慢慢反應過來。

——剛才的話，說得不太妥當。

她拍拍小姑娘的腦袋。

“當然不是。”

她露出個溫和恬淡的笑容。

只是長大了。

離開了童話世界，進入了一個叫現實的地方而已。

這裏的敵人不再是怪物、大蛇、斯萊特林，而是試卷、人心和柴米油鹽。

考驗一個接一個紛至沓來，倉皇到來不及妥善安放童年的幻想。

小姑娘忐忑。

“那你為什麽不去霍格沃茨？”

“因為……”

方棠認真考慮一會兒，彎著嘴角對她一笑。

“因為姐姐沒接到霍格沃次的通知書。”

喔——

小姑娘將嘴巴張成O型。

方棠對她鄭重點了點頭。

“所以你一定要努力，成為霍格沃茨的驕傲！”

“嗯！”

小小的小表妹非常自信地拍了拍胸口，表示一定照做。

***

唐放最終沒能抗議成功，給自己臥室的門上也倒著貼了張紅色的“福”字。

又想起方棠說的，聖誕節沒有那麽多必須遵守的規矩和儀式感。

大家都輕輕松松的、毫無包袱地過一個年不好嗎？

他閉了閉眼睛，給心裏的春節打上一個一個標簽。

虛偽的紅包抗拒賽、親戚間滿含深意的詢問和炫耀、封建迷信……

外面父親正在和不知道哪一門的親戚聊天，聲音響亮。

“……工作說是什麽記者，三天兩頭往外跑。你說這女人都結婚了，還成天不著家，像話嗎？”

在說小區裏某戶“名人”的八卦。

母親跟著附和。

“可不是，今年過春節，一個人就回娘家了。把老公一家扔在這裏，簡直不可置信。”

正聊天，電話突然響起。

母親將其接起。

“……好好好，新年快樂……放放啊？考得一般，才年級第二……婷婷就那樣……女孩子成績要那麽好做什麽，太辛苦了。你要求太高，女孩子用不著那麽累，輕輕松松就是福……”

太吵了。

唐放緊緊皺著眉，捏了半天眉角。

索性筆一扔，懶得再做題。

他翻出手機，準備玩局五子棋，不料游戲剛打開，黑白屏幕上就跳出條短信。

“記得十一點半在大佛寺見面哦。”

劉妍的。

他拇指指尖在屏幕角落按了很久。

回過去一個字。

“好。”

***

團圓飯吃得熱鬧。

十多個人圍在一起，整個客廳都變得熱氣騰騰。

老人們最先撤桌子。

接著是未成年。

最後還剩下老方和大伯，以及其他幾個親戚，一邊喝酒一邊聊天。

今年春節聯歡晚會上有《舒克與貝塔》的主題曲。

小表妹跟著電視唱了幾句，蹦蹦跳跳。

大人們吆喝起給她拍手鼓勵。

她害羞一陣，接下來的時間，表演了一首又一首的兒歌，儼然要搶過春晚的風頭。

電視節目又到了必經的趙本山環節。

方棠瞅眼時間——10:40。

走過去差不多。

因而給大人們打聲招呼，準備出門。

方瑩看著她輕快離開的動作，不解地問老方。

“棠棠去哪兒呢？”

“去大佛寺。”

老方從吹牛的空隙中回了一句。

“就她一個人？不危險嗎？”

“不止她一個。”

老方舌頭有點打結，因為喝酒臉上發紅。

他又端起杯子，慢慢呷一口。

“還有樓下林部長家的兒子，不用擔心。”

方瑩想了想。

“叫什麽？”

“叫林澈。”

“噢對，是叫林澈。”

“你認識？”

“我聽說過。”

方瑩盈盈一笑。

六歲，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小方棠拿著照片害羞地說，這是林澈，是她青梅竹馬。

見到方瑩不屑地哈哈大笑之後，小姑娘又氣又惱，非說他們以後一定會一起長大，會變成真正的青梅竹馬。

——然後，多麽守信。

過上十年，他們如約成為了合格的青梅竹馬。

方棠提前兩分鐘抵達大佛寺門口，林澈已經等著了。

他站在帶鐵鏈的石墩上，圍著他經常圍的藏藍色圍巾，也戴著他經常戴的藏藍色手套。

四周煙火商販燈光幽幽，身影清俊挺直。

大概因為寒冷，林澈稍稍垂著頭，讓圍巾能夠幫他遮擋夜晚的風。

隔會兒見到方棠，他立刻從那上面跳下來，燦爛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。

方棠還帶著屋裏的熱氣。

“等很久了嗎？”

“沒有，我剛來。”

林澈面不改色，態度自然。

方棠從來不會遲到，但這並不妨礙她覺得林澈厲害。

因為不管她提前多久抵達約好的地點，都會發現林澈已經在那裏等著她了，並且愉快地告訴他，他剛到，沒等太久。

鬼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。

上山的人很多。

順著人群的方向，他們輕易被推擠到大佛前面。

倆人沿著隊伍往前緩行。

方棠環視一圈。

四周和聖誕節一樣的擁擠，卻不一樣的熱鬧。

鞭炮一長串，響在耳裏，落到心上，掠起一片守舊的歸屬感。

片刻後，她扯扯林澈袖子，示意另一邊的廟宇。

“那是你表弟嗎？”

“嗯？”

林澈往送子觀音殿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有個小少年站在那裏，身影清晰，在來往人流之間巋然不動。

他點了點頭，很艱難。

“他做什麽呢？”

方棠問。

說起這個，林澈不太好意思。

糾結一下，難以啟齒。

“可能，在……跟蹤他喜歡的女生吧。”

聲音放得很輕。

爾後，他對方棠為難地笑了笑，小酒窩無奈又嫌棄。

“是不是覺得很驚訝？這家夥看起來人模人樣的，沒想到背地裏居然是個跟蹤狂。”

他撓撓頭。

“我總覺得這種跟蹤行為很變態，所以，一直想給他樹個榜樣糾正過來，但是他……但是他……唉，反正，沒救了。”

“你給他樹過榜樣？”

方棠詫異地睜大了眼睛，像個小朋友。

“對。”

林澈點頭。

“噢——”

她了然。

“怪不得。”

“怪不得？”

林澈傻乎乎的。

方棠乜他，很想發自內心地寫上“鄙夷”兩個字。

但考慮到他的自尊，她還是慈悲地收了手。

她嘴角抽了抽，推他胳膊。

沒好氣。

“林同學，快轉回去，到我們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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